上一次大规模的御驾亲征差不多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不过当时的情况和现在完全不同。艾略特依稀记得那一年王国发生了异常罕见的饥荒，原野中布满了难民饿死的尸体，当时的国王是维甘·瓦雷坦的父亲——“焚书者”康斯坦斯·瓦雷坦，他带着一群没有吃饱的士兵和大部分都骨瘦如柴的骑士为了一名记录者而远征贡巴拉。彼时王都到贡巴拉需要五天左右的路程，而那只部队足足花去了半个月时间才到达法里德河畔。瓦雷坦大地的部队统一装备着草绿色的铠甲，整条大军在道路上行走的时候，从远处看就像是一大群迁移的蝗虫。除了他们的打扮像是那种疯狂的昆虫一般，他们的行径也与这些绿色的恶魔无异。每经过一片土地，就只留下破败的废墟，一路上甚至连草根都不曾留下。艾略特当时已经在北地的城堡中学习，学习如何成为领主儿子未来的智囊。克纳格亚城的城主，洛塔尔和萨利的父亲响应了国王的号召，带领着自己两个儿子随着国王的军队一同前往贡巴拉。就在那时，北地最大城堡的老城主任命艾略特为粮草官随军同行。这是艾略特第一次在军中担任职务，而“学士大人”这个绰号也是在这个时候在北地之王的军队中叫响的。
而现在，他是国王的黑衣宰相，整个王国的内政都需要他的操劳。而这次御驾亲征，艾略特也乐于继续自己最初担任的那个军中职务。因为数十年来的修生养息，洛塔尔王国拥有了足以供给一只庞大军队的国库。艾略特完全不用担心这次的远征会和三十年前一样，士兵和骑士们都因为饥饿而拿不起武器，但是黑衣宰相并不确定，这只二十年没有打过仗的队伍究竟是否会比当初那只充满饥饿感的大军更加有战斗力。至少在行军路上不会出现一座座废墟，艾略特如此想着。
冬季第一场蓝雪在昨天就已经停了，阳光明媚得让人觉得仿佛已经看到了春天的脚步。不过白骑士安德鲁的脸上并没有因为这明亮的阳光透露出一丝的愉快，他站在高高的城墙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国王和黑衣宰相，艾略特不知道自己的好友此刻在想些什么，但是看他的眼神，仿佛对那封自己交给他的信有些忧心忡忡。
“这件事情最好先不要禀告皇上，我会着手去查证它的真伪。”白骑士在艾略特正准备将贡巴拉发来的信递交上去的时候，劝阻了黑衣宰相。本来就对是否要将它呈报的艾略特也在好友的劝说下放弃了在事情真相未明之前告知国王的打算。
现在重要的是北方的军事，南方贡巴拉的事情只能选择等北地之事了解以后再行定夺。黑衣宰相内心的天平不自觉地向这个方向倾斜，不管怎么说，事情总有轻重缓急之分，艾略特如此安慰着自己。
“艾略特。”国王的马放慢了脚步，保持着和黑衣宰并行的速度，他不停的对着周围欢呼的人群扬手示意，“这次的亲征你可没有事先跟我商量啊。”
艾略特看着国王，那身紫红色的铠甲散发着高贵的光芒，而洛塔尔腰间的武器上镶满了各种色彩的宝石。不管是三十年前法里德河畔的战斗，还是二十年前的勤王之战，洛塔尔·马格鲁斯都没有穿戴过这么漂亮的铠甲和佩剑。艾略特清晰的记得，二十年前洛塔尔靠的是一件漆黑泥泞的锁子甲，一把看起来笨重，用王国最常见的杉木做成剑柄的铁剑征服了龙堡——当时北地领主根本连一把像样的萨菲尔钢剑都买不起。但是洛塔尔的粮草官却觉得，那个北地领主看起来要比现在的国王要有活力得多。
“请陛下原谅我的越权之为，但是我这是为了王国的利益。”艾略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他本人都察觉不到是否有话语从自己的口中吐出。和平了二十年的王国再度掀起战争是否是真的对它有益？黑衣宰相一时之间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行为，怀疑起这次远征。
当然，从一方面讲，御驾亲征有利于提升北地驻军的士气，萨利隔三岔五就送过来的求援信让艾略特不仅觉得北方的事情或许真的严重起来。虽然有人说萨利的求援不过是为了从王国丰裕的国库中挖出一些金子满足他的娇妻，但是当初和哥哥一同征战的现任克纳格亚城城主并不像被女子罗衫裙迷倒的公子哥儿。而且，即便是现在克纳格亚城的女主人拥有吞噬天地的虚荣心，萨利要求的财宝数量也足以满足她了，当然，除非她有着连天地都不能满足的虚荣心，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另一发面，亲征可以通过沿途召集各地的领主，让他们把手中的兵权集中起来，方便国王通过战斗掌握兵权。这一招“焚书者”就曾经用过，遗憾的是他没有成功。因为加入瓦雷坦国王的军队并不能让你吃饱，相反，还要在法里德河畔饿上好一阵子的经历肯定不会让人对那身绿色的铠甲有任何的好感。至于兵权掌握在各地领主的手中有什么坏处，想想二十前年的事情就能清楚地明白了，虽然艾略特有信心洛塔尔不会像维甘那么古怪，但是他完全不能确定修玛会像他父亲一样做一个好的君王。龙堡出生的王的诅咒，这个荒唐的念头总是在艾略特心中挥之不去。如果修玛变成下一个维甘，那么他，洛塔尔的宰相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这个王国出现下一个洛塔尔……
“看你心事丛丛，在想什么呢？”
艾略特没有回话，只是默默的低着头，他不敢看国王的脸，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条路到底会将他们引向何方。
“大圣堂约翰大主教前来迎接！”传令兵洪亮的声音刺破了天空，飘到艾略特的耳中，洛塔尔把注意力转向了前方宏伟的教堂，在那长长的台阶上，第二十三任大主教约翰·特劳伦斯穿着祭祀长袍等待着国王的队伍。
“我真希望替我主持祭祀的是卢。”国王的低语传到了黑衣宰相的耳中。
“陛下，约翰大主教可是肯托斯亲自举荐的。”
“我没有说他有什么问题。”
“我想肯托斯举荐他是因为他从不会犯错。”艾略特想到了卢·肯托斯的脸，那张饱经风霜又充满着睿智的脸庞。
“没错，‘从不犯错的特劳伦斯’，艾略特，知道他为什么从不犯错么？因为他什么事情都不会做。”国王翻身下了马，将手中的缰绳交给旁边的马夫，向着教堂走去，“如果说他要有什么事情想做的话，我敢打赌肯定是要把整个王国的人全都变得像他那样，成为每天不知道享乐，只知道不停地鞭笞自己的清教徒。”
黑衣宰相跟着国王向前，没有接话，他知道洛塔尔对约翰大主教的不满更多的是来源于大主教对于王室那些铺张浪费的宴会的批评和对于王国对待异教徒的残酷态度的反对。或许还有更深次的缘故——特劳伦斯家族坐拥一方的忧患。
“伟大的国王陛下，我衷心地为您和您的军队祷告，希望战争之神的光辉永远照耀着帝国的旗帜，让我们享尽胜利的荣光。”约翰·特劳伦斯深深地行了个礼，接着接过了洛塔尔递过来的权杖。
大主教拿起国王的权杖，转身向教堂门口的一个小型祭坛走去，将权杖插在祭坛中央，开始轻声地诵唱祷词。所有的军队在大主教举行仪式的时候均整齐地跪下，教堂门口的广场上满是闪着黑色光芒的铠甲。只有洛塔尔一人站立着，看着整个仪式的举行。
约翰大主教把祷词念完以后，将权杖从祭坛上拔下，递交回洛塔尔的手中，并且从旁边的祭司手中的托盘上拿起一杯圣水，用右手的食指轻轻的沾了沾，在洛塔尔的额头和面颊上轻点了几下。
“愿荣耀归于沃塔尔帝国。”约翰·特劳伦斯亲声地说到，那声音只有帝国的皇帝才能听到。
“愿荣耀归于沃塔尔帝国！”紫色铠甲的国王转过身，高举手中的权杖，大声地喊道，所有跪拜着的士兵和随行的官员抬起自己的脸，看着那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权杖。
“愿荣誉归于沃塔尔帝国！”整个广场的所有人开始重复着这句话，整齐的声音就像是天边的滚雷，一刻不停地向北方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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